雪下了一天了，到了夜里还在下。
房间里已经供暖，陈阁温了热牛奶，等林小馨写完作业。
她穿着睡衣靠在窗边，雪花拍打在玻璃上，瞬间即被室温融化。楼下还时不时有学生下了晚自习回来，骑着自行车，雪地里摔了个跤，书包里的习题狼狈地散落一地。那孩子的妈妈正巧撑着伞在楼下等，赶忙看看有没有摔伤。
此刻周听澜又在哪里呢？他摔倒的时候，会有人撑着伞等他吗?
陈阁看着窗外出神，以前她总以为掩藏的都是恶，坦荡的才是真。真相往往令人耽溺，可是现在才知道，有时候拼命地隐瞒，也是因为要保护什么。与其让他知道真相，心里憋着一股怨气，想要报仇求公道却没有门路，倒不如让他稀里糊涂地恨着。
至少比那样心里会好受一些。
庾绫的电话打进来，又在电话那头破口大骂：“陈阁，你有没有点出息！他那天早上算什么你自己不清楚吗？要搁以前你早就报警了！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，你迟早要毁在他手上！”
陈阁笑了笑，觉得这人比她自己还关心她。
她淡淡道：“我没说要原谅他。”
那天早上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，疼痛，屈辱，恨意，玩具一般地任人摆弄，她怎么可能不怨他？
放下手机，她又自相矛盾了，那天早上，枕头下面就是她常常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，她完全有时机刺过去，可是她没有。
滨海的冬夜静得出奇，只有雪落在地面上的声音。
绿地花园后，被高楼遮挡住天空的老旧小区，少年背着书包站在门口。
漫天飞雪里，曹糯糯远远地打招呼：“周听澜！”
周听澜递了一本厚厚的五三给她：“一共四千，给阿姨和你哥哥买药的钱。”
翻开那本书的扉页，里面贴了张银行卡，密码写在扉页上，是少年清秀隽逸的字体。
曹糯糯忽然哭了：“谢谢你，真的谢谢你！”
她也不想麻烦同学，只是父亲牺牲这么多年，当年那些照顾她们的叔叔伯伯们没有一个能帮上忙，一个一个全都牺牲在一线，能活着回来的也戒不掉瘾，她眼睁睁地看着英雄变成怪物。
她咬了咬牙，攥紧了拳头。她一定，一定不会放过那些畜生！
周听澜说：“不用谢。”
曹糯糯问：“你怎么看上去心事重重的？”
周听澜皱了皱眉：“有吗？”
他笑了笑，掩藏住自己内心的真实：“可能是有点感冒，雪大了，回家吧。”
他赶着自行车回家，在单元楼下摔了一跤。
像是受了诅咒，他走了两步，又跌了一跤。
雪夜映得天光大亮，根本不用闭眼，眼前便是一片晃眼的白，不是雪的白，是陈阁身上的白，她指尖的温度，触到他唇角的痒，她叫他名字的声音，她的哭声，连同她背上符文般的火药疤痕，全都是诅咒。
赤裸裸地审判着他，令他心神不宁，寝食难安。他是被害者，也是加害者。
书包里的习题册散落一地，再爬起来，却发现自己家小区周围不知何时都已经被高层住宅包围，万家灯火，只有他的窗口没有亮灯。
此刻她会站在哪个窗前，冷笑着看他这副狼狈样子，拍手称快？
闪电划过天际，周听澜感到有雷声穿过他的颅骨。
他抱着头蹲下去，听着那个声音，一共五声。
五雷轰顶。